在留学圈浸淫多年,我们见到了太多的家庭矛盾,有的通过吵架爆发出来,有的则转为常年冷战。 我们时不时就会看到有同学说“我觉自己一直在被父母操控”、“我只是做了我觉得对的事情,但父母就是觉得不对”、”我出国上学最开心的事儿是终于可以离开家了“。 这其中究竟孰是孰非?这并不是我们能够判定的,很多时候,”教育“和”控制“之间可能仅差毫厘。就像本文作者母亲对他说的,父母也是第一次做父母,甚至在孩子出生的时候,他们也还是孩子的心态,很难保证自己做的事情都是对的。 今天,在收到?同学投稿后,我们想把这个敏感的话题拿出来和大家聊聊,相信很多同学都能在故事中或多或少的找到自己的影子,我们并非想在这里来辩个是非对错,而是希望大家都能够找到适合自己的和解方式,毕竟,与父母和解,其实也是在与自己和解。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地告诉你,不用追。——龙应台

早上六点 天蒙蒙亮 在家

盯着手表的分针转了9圈,期待着落下的太阳再次升起,这是我半年来起得最早的一天。今天不用再翻箱倒柜纠结穿什么了——衣服们都安静地躺在我的箱子里。虽然熬了一整夜,精神状态却十分不错。对了我好想忘了说了,今天是我在国内的最后一天,三个小时后飞机会带着我去到地球另一端的城市——纽约。 三个旅行箱昨天晚上就被整整齐齐摆在了客厅——不想让离别太伤感,我希望可以静悄悄地离开。直到现在我都在和父母冷战,三个人四天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机票都是被我一赌气改签掉的,提前了将近一个星期时间。 悄悄地推开门,甚至我连房间的灯都没有打开,就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亮光再检查了放在桌子上面的东西——护照,钱包,钥匙,一样儿不少——算了,不带钥匙了。 背上自己的双肩背,看了眼自己不大的屋子。没想到当我收走了所有的零食、模型或者是曾经觉得很碍眼的东西,这里竟然显得整整齐齐,不过却略显冷清。 走在楼梯上,没想到我的父母却坐在一进门的餐桌旁。平时总是西装革履的父亲竟然穿起了宽松的裤子和外套,他的确好久没有休息过了;反而是妈妈穿起来了一套我没有见过的裙子,带着我之前工作攒钱送给她的项链,记得上次这样儿还是在我中考那天。 “我们送你。”父亲表情还是像以前那么严肃,即使说话的时候目光都不在我的视线里停留。

早上六点四十 机场

“就到这儿吧,我自己进去。”没想到一路上我们真的谁都没有说话,最后是这么一句冷漠的道别打破了四十分钟的僵局。车稳稳地停在了7号门,就像一年前一模一样。 大大小小三个箱子,被我有些吃力地搬到了小推车上。

“不用再提醒了,表格护照信用卡,都在我包儿里。” 我不想让他们再把重复过无数次的话再说一遍,提前说完了这一串。不过好像自从我满了十八岁,就没再让他们送我来过机场:“你们快走吧,马上该早高峰了。” 7号门旁边儿有一片吸烟区,每次起飞前我都喜欢在这儿抽根儿烟。一次又一次地,这更成为了我临行前的一种仪式感。可这次不同,他们的车迟迟没有开走。五分钟过去了,车就真的停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手表,他们马上就超过8分钟的停车限制了。我坐在台阶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停在那里,不知道这俩人到底盘算着点儿什么呢。 车动了。我也熟练地从包儿的侧兜里翻出了被我抽的只剩下一根的万宝路。“我希望,我可以在路上碰到好看小姐姐在飞机上跟我聊天。”我捏着烟嘴儿,拿出来了这跟被倒置了才不到一个星期的许愿烟。传统的打火机我还不太会用,费力地按了很多下滚轮儿,火星出来了不少,火苗儿却没起来。 “再不走赶不上飞机了啊。”熟悉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不知道他们俩开车还不走到底是打算干嘛,可我爸妈就站在了我的面前。其实抽烟一直是一个我的朋友都不太知道的小秘密,这种被揭穿了的感觉不太好受,可能是觉得羞辱,我大喊了起来,“还不上班儿干嘛啊!我都十八了抽烟还管!” 我们都愣了很久。 突然我父亲坐在了我身旁的台阶上。看了看我,两个人都有点儿尴尬。可能是要逞能,我又按了几下打火机,火苗这次冒了出来。用手捂住了微弱的火苗儿,靠近烟头儿,用力吸了一口,烟雾从我嘴里冒了出去四散开来。我之前没这么吸得深过,可是又不敢咳出来。他向我这边靠了靠,手在裤兜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的盒子。我记得这个盒子,是一包儿中南海,我小时候偷偷地抽过。从记事儿以来的这十五年,他一直喜欢抽这种烟。 “马上出国了,记得多给我们打个视频,家里狗肯定也想多看看你啊。这几年工作忙,没想到有机会和你坐下来聊聊天,你都十八岁了。上次家里烟灰缸儿多了点儿彩色的烟头儿,我就知道是你了,没敢和你妈说——给我试试你这个。” 我愣了愣,陪着他又抽了一根我的万宝路。 烟雾散去,我站起来推着车进了机场——我一直不敢回头看,我开始怕看见他们还站在那里。 我们之间一直有误解,或者说我一直很讨厌和他们相处,我认为父母一直在控制我。 17岁的时候和朋友起哄,我去把头发染成了白色,他们都没有和我争论,就只告诉我开学前必须剪掉,而这句话其实引起了我那时很大不满。 染完头发不久就是春节,有很多亲戚朋友来我家里串门儿。我不喜欢和他们逗闷子,就一直躲在楼上的卧室里。可每每他们看到我盯着白色的头发走下来,总会说:“头发挺酷的啊!”我知道他们不是真的在夸我,这时我妈总会在这个时候补一句:“开学就必须让他染回去,不然给他剪没了!太不像样子了!” 我不明白他们一定要这么说我。好像父母们总喜欢靠贬低自己的孩子来体现自己的权威——尤其是在没有那么熟的亲戚面前——如果他们管不住孩子就是整个人生的失败。我不理解为什么话说到“都剪没了”这么狠的话才能使得他们获得快感。如果说“听话”是长辈对孩子的最高称赞,我还真的希望我爸妈可以举着棍子把我打出家门。 上一次和他们吵架已经是一年前了。我记得我大喊:“我没逼你们生我,看不惯我我就死去。”他们也没有退让:“那你死!死去!”顺手抓起来旁边儿的一把椅子,我冲着窗户就砸了过去。随着窗户的破裂,我也跳了出去。当然我没有死掉,甚至都没有受伤。从二楼跳下去落到草坪上,我就躺在那里朝着天骂到了保安都过来看看这家子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他们总喜欢和我讲为人父母的付出,我从来没有理解过。如果他们没有把我生下来,我又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要面对,他们又怎么再需要和眼前这个“仇人”大吵一架。所以每当他们责备我什么,这都成为了我反驳的主要观点,而每每因为这个吵起来,总是会持续很久。 不太记得从什么时候,我和父母一有点儿什么争吵,他们就选择不理我,让我自己去承认错误。我很讨厌这种方式,因为越来越多的时候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小的时候没法儿总和朋友呆在一起,这种方法很奏效;可上了初中,我开始习惯了——一个月不说话又能怎么样?那时候我就开始有了自己的小圈子,不愁没人陪着我,而且我也试着做微商,一个月赚两三千块钱足够满足我的所有生活。我恨这种交流方法。 申请季的时候我也陷入了巨大的焦虑之中。我和朋友偷偷去过医院,药吃了一阵儿也就丢掉了。心病解决的方法还是要解决问题。可我无法接受的是,当我向父母暗示我的的确确存在的抑郁症的时候,他们的反应竟然是我在因为不想学习而作怪。可能是由于自从上了高中我们就没有生活在一起,他们对于留学也不甚了解,所以他们给出的建议并没有太大的意义。每一次讨论都会演变成争吵。 思绪进入了负面的死胡同儿,我开始愈发认为他们对我陪伴的不足——18年来总告诉我,我只管学习。他们的生活好像全是工作,而当意识到了我的问题存在,也只是给我买了很多我喜欢的衣服,把生活费活生生从2000块提升到了一万块。我那时候确定:他们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给过我,他们只在乎钱。 我高中毕业后这半年在朋友家的公司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主要是给小孩儿们讲讲英语。当我第一次月薪突破一万的时候,我发了一条儿朋友圈:“先实现经济独立。” 在离开了他们对我经济的支配后,我和父母的争吵的的确确开始减少了。 后来我听过了父亲在公司年会上主持的发言。他穿着我熟悉的西装,向以往那么严肃,走到了台上。不过这次他没有总结所有人一年的成绩,而是让大家多回去陪陪家人吧。有一天他突然发现不久前还在家里光着屁股追着小狗儿跑的孩子,突然已经能独立出国,解决掉生活中的各种问题,开始在社会中有了自己的分工,突然发现曾经认为只属于自己的孩子终究归这个社会所有。他讲,有时候这个孩子做得越好,他心里的失落感越重。当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孩子比曾经的自己要做得好得很多,他知道缺失的那些陪伴终究是回不来的。 我不是在说我不经意间的行为使得公司里的人都没有了996这种“福报”,可那天我开始知道了父母的滋味。

北极上空 在机舱里

靠飞机上不太快的wifi,我收到了母亲给我写的一封临别的信。 她和我说,我出生的时候她才25岁,比现在的我大了7岁。那时候她也是个爱玩儿的孩子,甚至有了事情还喜欢去找父母解决。可当我的的确确来到了这个世界,两个人也找不到一份完美的教程,只能凭着他们自己的想象把眼前这个“小怪物”养大。可他们也是第一次做人,第一次做父母,有时候更多考虑了自己认为对的,没有想到是他们把我拽到了这个世界上,却还一直逼着我按照他们的想法走了将近20年。 我没敢回这封信。

一年后 纽约城

“你们别打电话了,一会儿海关该不让你们进来了!对对对,说中文就行!”我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从住的地方提前一天赶到了肯尼迪机场。我们说好了我放寒假要和他们一起在美国过一个圣诞节。忙碌了一整年的父亲也终于愿意放下来手中的工作,来美国转一转。

第一次来美国的他们对这里有着各种各样儿的猜测,乱不乱?冷不冷?我给他们讲解着一个又一个困惑,关于路牌儿的意思,或者是为什么红绿灯变成了白色。突然他们好像和我互换了角色,不再是十年前带着我去上海给我讲东方明珠的时候儿了。这时候好像我成了监护人,他们就跟在我身后,有些钦佩地听着我的每一句打趣,像从前的我一样。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一起吃了火锅,距离我暑假回家已经有三个多月时间了。肥牛煮了20秒,我妈把肉都捞出来塞满了我的碗。 “别给我塞了,蘸不到麻酱了。我都自己吃一年饭了,还用你盯着。” “那你不也是我儿子吗!” “算了算了,干杯!好几个月没喝酒了!” “干嘛呢!你还没到21岁呢!” 三个人喝干了手中从北京带来的二锅头——那是我第一次喝醉。